A. 贾平凹有没有写过<<通渭人家>>在哪里可以看
通渭人家
贾平凹
通渭是甘肃的一个县。通渭缺水,这在我来之前就听说的,来到通渭,其严重的缺水程度令我瞠目结舌。小小县城正改造着一条老街,干燥的浮土像面粉一样,脚踩下去噗噗地粘一鞋底。小巷里一群人正拥挤着一个水龙头接水;一间私人诊所里,一老头趴在桌沿上接受肌肉注射,擦了一个棉球又擦一个棉球,大夫训道:五个棉球都擦不净?!老头说,河 里没水了嘛……
见到通渭县长,他刚从乡下检查蓄水节灌工程回来。聊起通渭的状况,他说通渭人的生存史就是抗旱的历史,为了保住一瓢水,他们可以花万千力气,而一旦有了一瓢水,却又能干出万千的事来。比如,干旱和交通不便使通渭成为全省的贫困县,但通渭的民风却质朴淳厚,使你想到陶潜的《桃花源记》。县长让我跟他去乡下看看……
在通渭乡下走过的沟沟岔岔里,没有一块不是梯田的,且都外高内低,挖着蓄水的塘,进入大的小的村庄,场畔和巷道有引水渠,分别通往人家门口的水窖。可以想象,天上如果下雨,全然会流进地里和窖里,这里农民的一生,最大的业绩是在自己手里盖一院房子,而盖房子很重要的一项工程就是修水窖。小的水窖可以盛几十立方水,大的则容量达到数千立方,能管待一村的人与畜的全年饮用,一户人家富裕不富裕,不仅看其家里有多少大缸装着苞谷和麦子,有多少羊和农具衣物,还要看蓄有多少水。当然,他们的生活是非常简单的,待客最豪华的仪式是杀鸡,然后烙油饼。但是无论什么人到了门口,首先会问“你喝了没?”不管你回答是渴着或是不渴,主人已经在为你熬茶了。通渭不产茶叶,窖水也不甘甜,虽然熬茶的火盆和茶具极其精致,熬出的茶都是黑红色,糊状的,能吊出线,而且就那么半杯。这种茶立即能止渴和提起神来……
我这几十年里不知走过了多少村庄,但我从未见过像通渭人的农舍收拾得这么整洁,他们的房子有砖墙瓦顶的,更多的还是泥抹的土屋,但农具、柴草放得是地方,所有的碗碟洗干净了,碗口朝下错落地垒起来,灶火口也扫得干干净净。越是缺水,越喜欢着花草树木,广大的山上即便无能力植树,自家的院子里却一定要种几棵树,栽几朵花。我经过一个卧在半山窝的小村庄,一抬头,一堵土墙内高高地长着一株牡丹,虽不是花开的季节,枝叶隆起却如一个笸篮那么大。敲门进去,女主人正翻来覆去在一些盆里倒换着水。她指着这个盆里是洗过脸洗过手的水,那个盆里是涮过锅净过碗的水,这么过滤着,把清亮的水喂牲口和洗衣服,洗过衣服了再浇牡丹的。水要这么合理利用,使我感慨不已,对着县长说:瞧呀,鞋都摆得这么整齐!台阶上有着七八双鞋,差不多都破得有了补丁,却大小分开摆开一溜儿。女主人倒有些不好意思了,说:图个心里干净嘛!
正是心里干净,通渭人处处表现着他们精神的高贵。你可以顿顿吃野菜喝稀汤,但家里不能没有一张饭桌,你可以出门穿的衣裳破旧,但不能不洗不浆,你可以一个大字不识,但中堂上不能不挂字画。重视教育在中国许多贫困地区是共同的特点,通渭也是这样,它的高考升学率在甘肃一直名列前茅,但通渭除了重视教育外,已经扩而大之到尊重文字,以至于对书法的收藏发展到了难以想象的疯狂地步。现在全县9万户人家,不敢说百分之百家里收藏书法作品,却可以肯定95%的人家墙上挂有中堂和条幅。我到过一些家境富裕的农民家,正房里,厦屋里每面墙上悬挂了装裱得极好的书法作品,也去过那些日子苦焦的人家,墙上仍挂着字。仔细看了,有些是明清时国内大家的作品,相当有价值,而更多的则是通渭现当代书家所写。我在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沟里,见到了其中三家挂有于右任、左宗棠的字。在另一家,一幅巨大的中堂几乎占了半面墙壁,纸张发黄变脆,烟熏火燎得字已模糊不清。主人不知是谁的作品,说是他爷爷在世时就挂在老宅。去讨教村中老者,才知道这是一位小学教师所书。把一个小学教师的字几代挂在墙上,这令我吃惊。
通渭人爱字成风,写字也成风,仅现在成为全国、全省书协会员的人数,通渭是全省第一。县长说,通渭有许多大的收藏家,那确实是不得了的宝贝,而一般人家贴挂字是不讲究名家不名家的,但一定得要求写字人的德性和长相,德性不高的人字写得再好,那不能挂正堂,长相丑恶者也只能挂在偏屋,因为正堂的字前常年要摆香火的。这里百姓喜爱字画是风俗,甚至是一种教化和信仰。在一个村里,县长领我去见一位老者,说老者虽不是村长,但威望很高。六月天晒字画,这位老者院子里晒的字画最多,惹得好多人都去看。我对老者说,你在村里能主持公道,是不是因为藏字画最多?他说:连字画都没有,谁还听你说话呀?县长叫着要为村人写几幅字,写的是“一等人忠臣孝子,两件事读书耕田”,写毕了,问道:怎么样?我说字好内容好通渭好。县长叫我也写写,我提笔竟写了曾在华山上见到的吉祥联:太华顶上玉井莲,花开十丈藕如船。这天下午,一场雨就哗哗地降临了,村人欢乐得如过年节……